人民币汇率走低仅仅是因为贸易摩擦吗?

2018-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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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55期(总第1852期) 2018年8月10日(星期五)

  人民币汇率走低仅仅是因为贸易摩擦吗?

  [导读:从今年3月到8月初,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出现较大幅度的下跌,跌幅接近10%,若自年初计算,跌幅也有5%。人民币贬值,直接的原因是受到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但汇率贬值与加征关税之间的对冲并非那么简单,实际上并不能单纯靠汇率贬值对冲关税损失。]

  人民币对美元贬值的分寸

  从今年3月到8月初,人民币对美元贬值幅度接近10%。英国《金融时报》埃玛·邓克利在报道中指出,中美之间不断升级的贸易紧张关系给人民币带来了压力。分析师们表示,人民币的任何进一步疲软都可能会助燃围绕棘手的贸易问题的政治紧张。

  中国央行8月3日宣布将远期售汇外汇风险准备金率从零上调至20%,以维护外汇市场平稳运行,保持人民币汇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稳定。德意志银行外汇策略师艾伦·拉斯金指出,中国央行此举将加大押注人民币汇率下跌的难度,“显示出中国不鼓励人民币走软的一些善意……尽管市场普遍认为,此前中国官方不介意对人民币汇率采取良性的忽视姿态。”

  拉斯金认为,如果人民币对美元汇率朝着1美元兑7元人民币这一整数关口迈进,人民币的疲软可能会变得越来越政治化。到目前为止,人民币的贬值并没有像2015年和2016年初那样引发市场恐慌。

 

  太平洋投资管理公司(PIMCO)的全球经济顾问约阿希姆·菲尔斯表示:“中国在限制和控制资本外流方面表现有了很大的进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认为,中国有相当强的能力控制贬值的速度和幅度。”

  这意味着,问题“实际上归结为他们希望人民币贬值多少”,菲尔斯补充说,“我们的观点是,我们可能会看到人民币进一步贬值,但我们认为这将会以一种高度受控的、渐进的方式进行;总的想法可能是要基本上抵销在已经宣布的关税基础上进一步加征的关税的影响,因为这是中国手中持有的工具。”

  考虑到贸易紧张似乎在加剧,判断人民币汇率需要下跌多大幅度才能抵销关税的影响绝非易事。

  调查:如果贸易紧张形势缓解 人民币将收复部分跌幅

  据路透调查显示,人民币兑美元将部分收复近期的较大跌幅,并在未来一年升值,但条件是中美贸易紧张局势缓和。

  人民币兑美元从今年年初以来贬值近5%,主要是受美国新关税威胁及中国反制警告影响。另外,中国央行持续下调人民币中间价,允许人民币大幅贬值,使全球金融市场更加焦虑。Continuum Economics亚洲首席经济学家Jeff Ng表示,如果当前的触发因素消除,我们相信人民币兑美元可能走强。实际上,如果美国总统特朗普不再进一步课征关税,这可能会有助于扭转有关美元兑人民币的部分市场忧虑。“国内经济指标的反弹可能也有助于促使中国人民银行放弃宽松政策,从而推动美元/人民币逼近6.50。若市场预期美联储将放慢升息步伐或、或者开始担心美国的经常帐赤字问题,人民币也可能获得喘息机会。”

  路透在8月6-8日访问的60多位外汇分析师预期,人民币兑美元一年后料将上涨约2%至6.70美元。然而,分析师对一年后人民币汇率的预估中值仍为今年迄今路透调查的最低。根据另一项路透对货币仓位的调查,在美中针锋相对的贸易战升级之际,投资者对人民币的看空程度达到纪录高位。

  海关数据显示,目前为止中国的出口表现意外维持得不错,不过目前只是初期阶段,预计贸易战将进一步对中国已然放缓的经济造成压力。另一份路透调查显示,中国今年经济将呈现逐季放缓走势,全年GDP增速预计在6.6%,明年料降至6.3%。

  东方汇理驻香港资深新兴市场策略师Dariusz Kowalczyk认为,与美国打经济战的可能性在增加,这对中国经济增长和金融稳定性构成了全球经济危机以来的最大威胁。“中国在这场对峙中还会有更多损失,所以比起一直坚持报复路线,与美方达成妥协更合乎中国的利益。虽然可能有些仗要打,但或可避免一场战争,从而容许中国通过相对温和的放松信贷、货币及财政等举措,轻而易举地抑制增长放缓。”

  不过,眼下鲜有迹象显示任一方有退让意愿,有几位汇率分析师预计人民币未来12个月将进一步贬值。64位受访者中有13位表示,人民币兑美元一年后将贬值至低于7.0,此处为备受关注的重要水平,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即未曾失守过。“指称人民币短线前景仍有高度不确定性,这还算是保守的陈述。假如贸易紧张情势进一步升级,则美元/人民币最终甚至上看6.95-7.00,这样的走势可能意味着人民币贬值10%,恰好齐平美国扬言对2000亿美元中国商品征收的10%进口关税。”澳新银行亚洲研究主管Khoon Goh说。

  但高盛研究报告称,高盛认为美中最终能达成某种协议,而这似仍为一种合理的基本假设情况。高盛预计人民币兑美元一年后将触及6.60。

  调查:美元涨势将在未来六个月内失去动能

  路透另一项调查显示,美元兑主要货币的涨势将在未来六个月内失去动能。

  虽然美元在今年前几个月下跌了约3%,但美元指数自4月中旬以来已上涨超过6%,受投资者担心贸易关税影响而买入美国资产避险的支撑。这种担忧是有充分根据的;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8月7日表示,将于8月稍后开始对另外160亿美元进口自中国的商品征收25%关税,中国则誓言采取对等报复行动。

  尽管贸易争端升级,但由担忧推动的美元涨势已显露消退迹象。最新公布的路透调查显示,未来6个月和未来一年,所有主要货币兑美元都将较现在有所上涨。此项调查是8月3-8日展开的、对60多名汇市分析师进行了调查。52名分析师中的29人(占微弱多数)表示,他们对于未来六个月美元将维持强势没有信心,其余23人有的说有信心,有的说很有信心。

  根据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数据,美元可能难以大幅上扬,因为投机者外汇头寸接近于2017年1月以来最看多美元的水平。

  关于美元涨势是否会持续一年的问题,分析师给出的预估更加清晰。52名分析师中有37人称他们没有信心,其中13人称他们一点都没有信心。“过去三个月美元升幅已达6%或7%,但现在涨幅正在趋平,显示出投资者已在抗拒继续推高美元,”澳洲国民银行资深市场分析师Gavin Friend说。“我们并不是说美元已就此触顶,它可能还有一些升值力道,但在我们进入今年尾声时,美元将开始再度下滑。”

  市场已经完全消化了许多助推美元涨势的因素,比如全面性的贸易战、强劲经济表现以及利差。所以美元进一步上攻将受到限制。虽然美国经济表现优于预期,以及高于其他地区的利率水平仍可能利好美元,但另外一项路透调查显示,美国经济增长可能在第二季度触顶。曾准确预测美国第二季经济增长4.1%的经济分析师称,那可能是美国经济增长的峰值。

  “目前为止美元一直顺利挺进是因为两件事——其一是这场贸易战,另一个因素是美联储(Fed)是唯一一家持续收紧政策的央行。”荷兰安智银行外汇策略师Viraj Patel说。“除非第三季度实现更强劲的增长,而且经济情况确实如此,不然美元很难反映另一程度的强势;但目前为止数据显示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利差或许很快就不再扩大,因美联储基本上料将维持当前的路径,而欧洲央行曾说2018年底将缩减巨大的刺激计划,因此预计明年大约这个时候会升息。

  分析:人民币汇率能否对冲特朗普关税

  日本国立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经济学教授邢予青认为,防止特朗普政府把对中国产品征税范围进一步扩大,要比利用人民币贬值对冲特朗普关税更为重要。

  邢予青在发表于《金融时报》中文网上的文章中指出,对于人民币从稳定到突然持续贬值的原因,关注中国经济的分析家们有各种猜测。一个代表性的解释是中国政府也许是利用人民币贬值,来对冲美国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出口产品施加关税的负面影响。例如,IMF首席经济学家布兰查德,在自己的推特上表示,7%的人民币贬值完全可以对冲特朗普对中国产品征收的25%关税。

  从利率差异,货币增长差异等基本面来看,人民币贬值对中国经济是利好。然而,指望人民币贬值来对冲特朗普对中国产品施加的关税,则是一厢情愿的幻觉。今天国际贸易已经进入全球价值链时代,中国对美国大部分出口是依托全球价值链而实现的。汇率弹性对出口的影响已被大幅消弱,与传统教科书理论不一样了。

  邢予青曾提出一个观点,即人民币升值无法显著降低中国对美贸易顺差。以第一代iPhone为例,当时中国对美出口的每一部价值179美元的iPhone中,原产于中国的附加值仅仅是6.5美元。人民币升值只会影响中国工人创造的6.5美元,而不是传统教科书上说的179美元。生产这部手机时,富士康从第三国进口的零部件成本,丝毫不会受到人民币升值的影响。人民币即使升值50%,对这部手机成本的影响也就只有3.25美元,与500美元的零售价相比,可以忽略不计。由于中国出口美国的产品包含大量的第三国附加值,因此人民币升值对于消减美国对华贸易赤字的作用不大。

  目前中美贸易战已经进入第三轮。人民币最近几个月接近10%的贬值,被许多分析家认为是对冲美国关税的有效措施。然而,按照全球价值链贸易的逻辑来分析人民币贬值可否对冲特朗普的关税,就会发现人民币贬值无法对冲美国对中国出口产品施加的关税。因为人民币贬值影响的仅仅是中国出口产品中包含的国内附加值,无法影响出口产品中包含的从第三国进口的零部件产品成本。人民币贬值对美国关税的对冲效应,取决于对美出口产品中所包含的国内附加值的比例。国内附加值比例高的产品,对冲效果就大,反之亦然。

  例如,iPhoneX的料件和制造成本是410美元,中国国内附加值大约为104美元。如果特朗普对中国出口美国的手机类产品加税20%,中国让人民币相应贬值20%进行对冲。人民币贬值只可以对冲关税对产自中国的104美元附加值的影响。无法对冲关税对iPhoneX中包含的来自第三国价值306美元零部件成本的影响。信息通信技术产品是目前中国对美国出口最大类别产品。根据对外经贸大学全球价值链研究院院长王植教授的估算,中国对美出口的信息通信技术产品中,源于外国的附加值为58%。如果美国开始对这类产品征收关税,人民币贬值显然是无法对冲美国关税的影响。

  由于人民币贬值无法对冲特朗普关税的影响,如果存在第三国可以替代中国企业组装或者生产销往美国的产品,10%的关税就有可能导致原来外包给中国企业的订单,被外包给其他国家组装和生产。因此,在全球价值链主导贸易的时代,关税对中国出口企业的潜在影响,不是简单的按照价格弹性估算的下降几个百分点问题,而是有可能让中国接单的出口企业,完全失去出口订单的风险。以中国为组装加工基地目标是美国的外资企业,也有可能向其他国家,例如印度,越南,印度尼西亚等国家搬迁。

  中国对美出口的大部分产品,基本是按照外国跨过国公司的订单进行生产和组装。例如,沃尔玛在中国有6万个供应商,沃尔玛每年在中国的采购大约为美国从中国进口的10%;H&M在中国有700多个供应商。在带动中国对美出口的全球价值链上,中国出口企业处于从属的地位,没有决定生产什么产品,以及把产品销售到那个市场的决策权,也没有定价权。中国企业与全球价值链领头企业的不对称关系,让中国出口企业在中美贸易战的炮火中,面临被价值链领头企业抛弃的风险。

  许多分析家喜欢把中美贸易战与上世纪80年代日美贸易摩擦相比。但是,当时日本对美出口企业与中国今天的出口企业,有着本质的区别。日本企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向美国“倾销”汽车和电器的时候,它们拥有这些产品的核心技术和品牌,它们是自己花钱打广告开辟市场。今天中国企业出口到美国的产品,要依赖美国的核心技术,依赖美国和其他发达国家的品牌,这些企业基本不做外国市场的营销。这些企业在价值链的从属地位使得它们更容易受到美国关税的冲击。

  出口企业都属于实体经济。中国经济已经存在着“脱实向虚”的问题。特朗普关税对出口企业的负面影响会导致“脱实向虚”问题的恶化。因此,防止特朗普政府把对中国产品征税范围进一步扩大,通过积极谈判说服特朗普政府取消对中国产品实施的惩罚性关税,要比利用人民币贬值对冲特朗普关税更为重要。

  分析:人民币弱势与避免经常账户赤字

  花旗新兴市场经济主管戴维·卢宾在英国《金融时报》发表的文章指出,不应仅仅将人民币贬值视为对特朗普的反击。它也可能是中国用来将经常账户赤字控制在适度水平上的工具。

  卢宾说,过去的8周,人民币贬值的幅度比1994年以来的任何8周都大。请注意,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民币汇率仍然比1年前强劲一点点,而且比本世纪头十年强劲得多。因此,虽然人民币贬值,但要说它现在已经疲弱了还比较勉强。人民币可能还有进一步贬值的巨大空间。

  对中国愿意看到人民币贬值的最简单理解是,它在某种程度上是北京方面应对华盛顿贸易和经济冲突威胁的一件武器。这是一个完全有道理的观点。由于中国与美国之间存在贸易顺差,从某种狭隘的角度看,特朗普说贸易战“很容易打赢”是非常正确的:中国将先于美国没有了可加征关税的货物,所以只要唯一的战场是针锋相对地加征关税,北京就会发现自己打不过美国。

  这意味着,中国可能有必要把冲突带到不同的战场,从而可以部署其他武器来保卫自己并对华盛顿施加压力。人民币贬值是一个很好的选项,因为它可以帮助限制华盛顿通过全面关税战能够对中国施加的损害。

  然而,任何人都不应该期待人民币会无序贬值:如果真的贬值,那也会是不慌不忙的贬值。就在几年前,中国还会对削弱人民币汇率非常紧张。2015年的时候,似乎存在这样的规律:人民币一贬值,就会出现恐慌情绪,导致中国企业和个人竞相购买美元。

  对不受欢迎的资本外流的担忧意味着,中国央行必须特别注意保持人民币汇率稳定,特别是在2015年8月的事件引发了真正恐慌之后。

  不过现在情况有所不同,这主要是因为中国在2016年底和2017年初建起了限制资本外流的网络。这使得中国央行对其外汇市场拥有更多的控制权,使得它在审查、从而限制中资银行出售美元的数量方面处于得心应手的地位。

  事实上,值得注意的是,人民币贬值在北京没有引起恐慌:当局似乎非常有信心,他们可以让人民币贬值,而不会引发一波资本外流“砸自己脚”。因此,北京现在可以比过去更有效地部署汇率“武器”。

  但是,与美国政府对抗可能并不是唯一促使中国最近让人民币贬值的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中国维持经常账户盈余的日子可能已经结束。

  十年前,中国的经常账户盈余占GDP的10%;但到去年,这一比例下降到略高于GDP的1%的水平。今年早些时候,中国“遭遇了”自2001年以来的首次经常账户赤字,而且赤字成为中国宏观经济图景中一个特征的可能性似乎超过了一半。

  中国的政策制定者可能无法避免经常账户赤字,但他们肯定不会对此感到高兴。当你的经常账户盈余时,你只需依靠国内储蓄来为增长提供资金。换句话说,你可以选择自己的增长模式,因为你不需要依赖世界其他地方的储蓄。但是,一旦经常账户出现赤字,你对其他人的储蓄的依赖,让他们有了对你如何管理经济指手画脚的权利。经常账户赤字侵蚀了国家自主权。这是中国难以容忍的。

  当前的问题是,中国的决策机构发出了提振国内需求的呼吁,这缘于今年年初几个月经济放缓的明显迹象。在经济放缓的情况下,经常账户将几乎不可避免地更快陷入赤字。如果经常账户真的更快陷入赤字,货币贬值可能有助于推动中国人更多地购买国产、而非进口商品;所以人民币贬值可能会阻止经常账户余额状况恶化这种令中国政策制定者极为不安的情况。

  因此,不应仅仅将人民币贬值视为对特朗普的反击。对于中国人来说,它可能是一个工具,可以将经常账户赤字控制在一个让中国无需那么依赖陌生人善意的水平上。

  分析:跳出贸易框架看人民币汇率

  人们往往从贸易政策的视角看待中国的每一步金融举措,或认为那是某个庞大计划的一部分。不过,英国《金融时报》投资编辑约翰·奥瑟兹认为,实际并非如此。

  奥瑟兹说,就像我们的身体有脉搏一样,金融世界中的“率”和“流动”也会影响世界经济的健康。人们早就知道,某些利率对我们的金融健康极其重要:美国联邦基金利率决定了全球资金的价格;10年期美国国债收益率为全球金融交易设定了“无风险”基准;黄金价格走向告诉了我们很多关于市场对风险水平的看法、以及对当局控制通胀的信心的信息。

  所有这些利率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要么由那里的官员决定,要么由官员与一众在美国的投资者的互动决定。在欧洲的投资者可能会特别恼怒于美国的中心地位,但这是不可避免的。当金钱可以互换,并且很容易在国家之间流动时,全球经济的生命体征更多来自美国,而不是其他任何地方。

  然而,在过去十年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的例外。中国的货币在很大程度上设定了这个世界上增长最快的经济体与世界其他地区之间的贸易条件。虽然人民币汇率受到市场压力的影响,但仍然主要是受到控制甚至“受到操纵”的汇率。它的走势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一群其他国家的人几乎无法理解其说话的官员。它提供了一种可以对抗贸易关税这种愚蠢工具的不透明机制。

  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后的最初几年,人民币毫无疑问受到操纵,通过贬值来帮助中国制造业获得竞争力,并使中国劳动力在以外汇计价时看起来更便宜。一些投资者仍然认为,中国在2008年夏季危机期间故意利用其货币来设计了油价下跌和美元上涨。它宣布停止对美元的稳步升值,但保持人民币对欧元升值,从而带动了美元升值。

  2015年,人民币在没有任何警示的情况下突然贬值,随后在2016年1月再次出人意料地下跌,推动全球风险资产进入一次重大调整。

  那么过去两个月的事件应该让我们得出什么?自今年4月以来,人民币兑美元汇率下跌接近10%,人民币现在已经接近10年前中国当局暂停人民币对美元逐步升值时的水平。

  显而易见,人民币确实构成了似乎正在改变金融和贸易规则的国际博弈的一部分。但这也是中国试图遏制10年前为了躲避危机而加大投放的信贷的结果。削减信贷通常意味着利率升高和货币走强。中国曾经采取激进措施以着眼于长远并防止陷入信贷危机,但现在似乎发生了逆转,银行准备金率向着再次允许加大放贷变动。

  所有中国以外的人,会忍不住从贸易政策的视角来看待中国的每一步金融措施。同样他们还会忍不住将中国的每一个金融举措视为由紧密协作的技术官僚制定的大规模协调计划的一部分。

  这两种看法都不准确。中国的银行业体系混乱,中国的金融政策往往不是精心设计的长期计划,这些都不会降低人民币汇率的重要性。它们只是让人民币汇率比联邦基金利率或美国国债收益率更难理解。我们所有人都应该努力去理解它。

  分析:中国汇率政策的空间

  人民币自6月以来的突然快速贬值,成了一个市场的难解之谜,这背后到底代表了怎样的政策抑或市场变化?

  德国商业银行亚洲高级经济学家周浩表示,显然,贸易战和经济下滑,是人民币贬值的宏观背景。市场也在揣测,在美国悍然对中国发动贸易战后,人民币顺势贬值,是否也代表着中国官方意在利用汇率来进行反制。

  从某些迹象上来看,这样的看法似乎不无道理。

  首先,既然中美已经开打贸易战,中国保持强势人民币的意义已经有限。从国内强硬派的观点来看,虽然贸易战中国已落下风,但如果一味求和,反而会处处掣肘。对美国保持一定程度的压力,反映出以战求和的策略。

  第二,人民币快速贬值过程中,央行似乎并不像以往那样对市场保持一定程度的干预以保持汇率的“基本稳定”。从盘面上来看,人民币一直在顺势贬值。

  第三,在以往的贬值周期中,远期市场往往会出现非常强烈的贬值预期,但这一次,远期市场上的人民币汇价比即期市场还强一些。当然,从纯粹理论上来分析,远期市场上的人民币“升值”,应该是反映出人民币的利率较低,在利率平价原理下,这是一种对于相对低利率的补偿。但从历史经验上来看,在新兴市场中,远期市场往往更倾向于反映市场预期。从这个角度出发,人民币兑美元远期市场上出现的“升值预期”,似乎表明着背后有一只有形之手在管理着汇率。

  与这样的一种“异常市况”形成印证的是,根据外管局公布的数据,银行代客结售汇今年以来保持着总体顺差的局面,近几个月顺差还有快速上升的迹象。今年4-6月份,银行结售汇顺差分别为147亿美元、225亿美元以及73亿美元,而一季度的总体顺差仅为19亿美元。与此同时,远期市场上的累计购汇未到期的差额却一直保持在高位,到6月底为1039亿美元,几乎在历史峰值附近。数据表明,客户的头寸应该推动即期汇率升值、远期汇率贬值。但事实上,银行代客头寸与实际市场的走势是相反的,这也让人感到多少有些疑惑。

  这样的一些有些不合理性的现象,值得玩味。如果这些迹象表明人民币的贬值是因为某种政策意图推动的话,那么接下来,人民币一旦再度大幅贬值,那么很可能将政策再度逼入墙角。

  我们从几个角度来考虑目前的政策环境:

  第一,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已经达到6.80,离本轮贬值周期中的最高点7只有大约3%的距离,如果央行在7附近干预,那么可以大致认为通过汇率来对冲贸易战影响的政策空间已经被消耗殆尽。而如果不在7附近进行干预,那么预计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将很快会达到7.2-7.3的位置,那个时候市场预期将很可能出现恶化,如果面临资本流出的压力,最终央行可能不得不采取进场干预的方式以维持市场信心。但历史经验也表明,干预本身无法改变从根本上改变市场的预期,很多时候反而会造成预期的恶化和政策立场的被模糊,加重沟通成本。

  第二,2015年的一次性汇改的经验表明,人民币如果出现大幅波动,会影响国际投资者对新兴市场的信心。在目前的状况下,美国处在加息周期中,整体新兴市场的抛售已经持续近两个季度,如果人民币大幅贬值,那么更多的资金可能会从新兴市场流出,这会造成一个恶性循环。对于新兴市场的龙头中国来说,推倒多米诺骨牌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同时自身也难以免疫。

  需要考虑的另一个问题是,尽管中国可以考虑加强资本管控来减少外部压力,但中国企业和金融机构在过去数年在海外市场发行了数以千亿美元计的非本币债券,同时中国的外债规模也在过去数年快速上升,一旦这些相关非本币负债遭遇无法续发以及偿还压力。中国加强资本管控,可能带来企业的偿付压力,反而可能导致更加严重的市场恐慌。此外,一旦跨境资金流动受到限制,国际投资者可能会进一步减少对中国相关企业和金融机构的风险敞口。

  第三,很多新兴市场国家的经验表明,一旦汇率出现失控,最终央行将可能不得不通过加息来抑制资本流出,这对于本国经济也会有严重的伤害。值得指出的是,从很多新兴市场的经验来看,加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今年以来,我们已经看到土耳其、印度和印尼央行通过加息来捍卫本国货币,但加息的效果持续的时间很短,最终这些央行不得不进行多次加息,以向市场传递捍卫本国货币的决心。而不断加息带来的副产品之一是对本国经济造成拖累,同时央行将不得不将大量的精力耗费在汇率市场中,这将大大减小在其它政策领域的回旋余地。

  从以上的分析来看,其实汇率政策已经接近天花板,过度使用汇率政策将存在很多的风险,面临这些风险,中国官方应该对使用汇率作为反制举措持更加谨慎的态度。

  而抛开政策需求本身,在基本面角度,我们需要考虑的另一个问题是,中国的经常项目顺差在未来几年将很可能缩小,甚至可能出现偶然的经常项目逆差。一个令人尴尬的现实是,今年上半年,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占到中国整体贸易顺差的70%以上,而这也意味着中美贸易战中,中国受到伤害的程度将更深更直接。从这个角度来看,人民币本身的贬值压力已经开始累积,在这个时候,贸然开动汇率扳机,很可能引发市场的进一步做空风潮。

  倒过来看,如果汇率需要保持稳定,中国则需要牺牲短期经济增长。如果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同时保持宽松,那么至少会带来两个结果。第一,长期以来对人民币汇率形成保护的“正利差”将可能消失甚至转为“负利差”,这将使汇率在一定程度上失去安全阀。第二,如果施行积极的财政政策,财政赤字加大将不可避免导致中国的经常项目顺差进一步收窄,这对人民币来说将会是一个中长期的利空。为了短期经济增长,而贸然去促动长期汇率保护器,其间的得失需要仔细思量。

  因此,汇率政策看似是经济政策中的一个方面,但却牵一发而动全身。考虑到中美贸易摩擦加剧,汇率问题更加敏感,其施展空间也自然会被进一步压缩。从宏观经济本身的运行规律来看,政策考量一定要作通盘考虑,才能达到最为稳妥并可持续的效果。如果需要在汇率、经济增长和国际资本流动之间保持平衡,中国必须小心地对政策进行重新调教,如果过度采取“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策略,很可能会带来更多中长期的问题。

(完)

  (整理、编译:王砚峰、张佶烨;责任编辑:王砚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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