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对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的记忆使很多经济学家对使用萧条（depression）一词非常谨慎。在新冠疫情导致经济危机以来，很多人倾向于用经济衰退（recession）来描述经济下滑的状态，以避免夸大危机的严重性从而引发恐慌。随着新的产出和就业数据的公布，一些主流经济学家和媒体评论员开始使用萧条一词，以表明当前的危机可能不仅仅是正常的衰退。这一判断一方面表明经济复苏是漫长而艰难的，短暂的经济反弹不等同于经济的真正复苏；另一方面呼应了一些学者和评论员关于当前的经济衰退会进一步加重的预测，主张政府进行持续的经济刺激和救助是必要的。]
经济危机的严重性超过了正常的衰退
区分经济萧条与经济衰退的三个因素
《时代周刊》（TIME）杂志8月17日有文章（The Next Global Depression Is Coming and Optimism Won’t Slow It Down）指出，世界感到困惑和恐惧。在美国乃至全世界，甚至在曾经认为已经遏制病毒的国家中，新冠病毒感染都在增加。明年的前景充其量是不确定的。一些国家急于以惊人的速度生产和分发疫苗，一些国家选择绕开关键阶段试验。同时，即使美国股市继续无视重力，失业人数仍然高得出奇。我们正陷入全球萧条时期——活着的人很少经历过的经济苦难时期。
如今，美国和世界上大多数地方都有强大的中产阶级。我们拥有九十年前还没有的社会安全网。幸运的是，即使对于发展中国家也是如此。如今，大多数国家的政府都接受数十年来由贸易和投资的全球化所创造的国家之间深刻的经济依存关系。但是，那些期望所谓的V型经济复苏（即疫苗生产商征服了新冠病毒、每个人都直接回到工作岗位，或者甚至像十年前全球金融危机之后那样出现平稳、长期的反弹）的人将会失望。
萧条这个词没有公认的定义。鉴于我们很少经历如此大规模的灾难，这不足为奇。但是，有三个因素将真正的经济萧条与单纯的衰退区分开来。首先，影响是全球性的。其次，它比我们一生所面临的任何衰退都更影响生计。第三，其不良影响将持续更长的时间。
萧条并非不间断的经济收缩。其中可能会有一段时期出现暂时的、造成恢复迹象的发展。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始于1929年10月的股市崩盘，一直持续到20世纪40年代初，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为新的增长奠定了基础。那个时期包括两个单独的经济下降期：首先是从1929年到1933年，然后是从1937年5月到1938年。与之类似，我们可能会在萧条时期看到扩张的时刻。
萧条不仅会带来难看的统计数据，还会使买卖双方陷入休眠状态。它们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现在，世界各地的一些民选领导人更多地谈论财富不平等问题，但是很少有人为解决这一问题做出贡献。社会上的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尚未退休的人，过去都能够沉潜待发，后来又回到了危机前的储蓄和投资方式。他们获得了一段稳定、持久的复苏期，这与当前的危机大不相同。新冠疫情的恐惧将使公众对涉及很多人的所有活动以及我们每天的工作方式的态度发生持久变化；这也将永久改变美国在世界上的竞争地位，并给中美关系的发展带来深远的不确定性。
此外，美国和世界各地的政治异常比2008-2009年更加严重。在金融危机爆发时，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之间就突发事件是否是真实的这一问题不存在争论。在2020年，关于做什么和如何做的问题几乎不存在共识。
回到我们对经济萧条的定义。首先，当前的放缓无疑是全球性的。战后美国大多数的经济衰退将其最严重的影响限制在了国内经济上。但大多数是国内通货膨胀或国家信贷市场收紧的结果。新冠疫情危机和当前全球经济增速放缓的情况并非如此。这是一场同步的危机，这种冠状病毒席卷了世界上每个主要经济体。它的影响无处不在。
社会安全网现在正在得到前所未有的测试。有些会破裂。卫生保健系统，特别是在较贫穷国家中，已经不胜负荷。当他们努力应对这种放缓造成的人员伤亡时，政府将无法偿还债务。由于所有这些原因，中等收入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特别脆弱，但是债务负担和违约的可能性将给整个全球金融体系带来压力。
萧条的第二个定义特征是：新冠疫情的经济影响将比人们记忆中的任何衰退都更深刻。美联储在6月向国会提交的货币政策报告指出，“随之而来的经济活动严重程度、范围和速度，都比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任何衰退都要严重。”3月和4月，就业人数减少了空前的2200万，而5月和6月增加了750万，在6月份恢复至11.1%之前，失业率在4月份跃升至14.7%，是自大萧条以来的最高水平。
首先，该数据反映了6月中旬以来的情况——在美国南部和西部最近发生的新冠病毒病例激增、至少造成复苏的暂时停滞之前。企业在经济上出现困境的迹象正在增加。第二次和第三次冠状病毒感染浪潮可能会使更多人失业。简而言之，直到病毒被完全遏制，经济将无法持续的复苏。即使有疫苗，也不会轻易使世界恢复正常。经济复苏将是间歇性的。
抛开百年一遇的流行病期间衡量失业率的独特问题，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警告信号。劳工统计局的报告指出，归类为“临时”的失业比例从4月和5月的88.6%下降至6月的78.6%。换句话说，受困于失业率（仍处于历史最高水平）的很大比例的工人不能回到之前的工作了。这种趋势可能会持续下去，因为新冠病毒将迫使更多企业永久关门，而政府也不会一直无限期地写出救助支票。
这些因素将我们引向了萧条的第三个定义：经济放缓的持续时间比过去80年间的衰退都要长。国会预算办公室警告说，未来十年失业率将保持高位，除非改变政府税收和支出方式，否则经济产出将持续低迷数年。这些变化将取决于这一广泛的认识——紧急措施将不足以使美国经济恢复健康。这在其他任何地方也同样适用。
在流行病初期，七国集团政府及其中央银行迅速采取行动，为工人和企业提供收入支持和信贷额度，以期使他们度过难关，直到他们可以安全地恢复正常业务为止。美联储、欧洲中央银行、英格兰银行和日本银行都不再遵循规则手册，以增加前所未有的支持、确保市场能够继续运转。
这种流动性支持（以及对疫苗的乐观态度）推动了金融市场的发展，并有可能继续提升股价。但是，由于新冠病毒造成了实体经济的危机，因此这座金融桥梁的规模还不足以跨越从过去到未来的经济活力之间的差距。供需双方都遭受了突如其来的严重破坏。从政治上讲，实行第二和第三次封锁将变得越来越困难。
世界各国领导人可以做些什么来缩短全球萧条？他们可以忍住这样的冲动：告诉人们美好日子即将到来。人们需要领导者对艰难的决定承担责任。
经济情况的严峻足以将其称为萧条
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卡门·莱因哈特（Carmen Reinhart）和纽约梅隆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文森特·莱因哈特（Vincent Reinhart）在《外交》（Foreign affairs）9/10月刊撰文（The Pandemic Depression: The Global Economy Will Never Be the Same）指出，尽管被称为“全球金融危机”，但始于2008年的衰退主要是11个发达经济体的银行业危机。在中国两位数的增长、大宗商品价格高企和资产负债表瘦身的支撑下，新兴市场被证明对上一次全球危机的动荡颇有弹性。当前的经济放缓情况有所不同。自从大萧条以来，这种冲击的共同性质（新型冠状病毒不尊重国界）使全球社会陷入衰退的比例更大。结果，复苏不会像经济低迷时期那样强劲或迅速。最终，用于应对经济收缩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将减轻而不是消除经济损失，从而使全球经济恢复到2020年初的水平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流行病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收缩，因为不良企业贷款随着破产而积累，因此，全球许多地方都将遭受金融危机的冲击。发展中国家的主权违约也势必会激增。就全球经济活动崩溃的规模和范围而言，这场危机将遵循与上次危机所经历的类似的道路，只不过情况会更糟。这场危机将打击低收入家庭和国家，而不是较富裕的家庭和国家。实际上，世界银行估计，由于流行病，全球将有多达6000万人陷入极端贫困。结果，由于许多国家的资产负债表陷入更多负债，而曾经势不可挡的全球化步伐陷入停顿，全球经济可能因此而出现变化。
世界银行在最近的分析中预测，到2020年全球经济将萎缩5.2%。美国劳工统计局最近公布了有记录的72年来最严重的月度失业数据。大多数分析预测，到明年年中，美国的失业率依然将保持在两位数附近。英格兰银行警告说，今年英国将面临自1706年以来最大的产出下降。这种情况是如此严峻，以至于应将其称为“萧条”，即流行病萧条。不幸的是，对大萧条的记忆使经济学家和其他人无法使用这个词，因为20世纪30年代的低迷所造成的痛苦在其深度和长度上都不太可能重复。但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充满了萧条。对于那些失业和破产的人而言，使用一个较轻的术语来形容这种苦难似乎是轻视的。
迄今为止，该疾病的发病率尚未同步。在中国和亚洲其他地区，新病例的数量率先减少，然后在欧洲，然后在美国部分地区逐渐减少（在其他地区又开始增加之前）。同时，新冠疫情热点在巴西、印度和俄罗斯等地也出现了。在这场危机中，经济动荡紧随其后。这种双管齐下的袭击给全球经济活动留下了深深的伤痕。
一些重要的经济体现在正在重新开放，这一事实反映为亚洲和欧洲的商业状况不断改善以及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好转。也就是说，这种反弹不应与复苏相混淆。在自19世纪中叶以来的所有最严重的金融危机中，人均GDP平均花了八年时间才恢复到危机前的水平（中位数是7年）。在前所未有的财政和货币刺激下，人们可能会期望美国的情况会更好。但是大多数国家没有能力抵消新冠疫情的经济损失。持续的反弹是走出深度萧条的漫长之旅的开始。
当前危机更类似于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
《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文章（Let’s call it what it is. We’re in a Pandemic Depression）指出，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必须清楚，始于3月下旬突如其来的经济下滑不仅仅是严重的衰退。大衰退这一标签对于2007-2009年失业率达到10%的峰值的时期也许是合理的，用于现在却并不合理。
对大萧条的记忆使经济学家和其他人无法使用这个词。这是可以理解的。人们不想被指责为危言耸听，从而使情况恶化。但是这种沉默是自欺欺人的、反历史的。它最大程度地减少了危机的严重性，并且忽略了与20世纪30年代和19世纪的比较。这很重要。如果成群的派对达人了解了这种流行病的真正危险，也许他们将在实行社交距离方面承担更多责任。
即使在7月份的就业报告公布之后，当失业率从6月份的11.1%降至10.2%时，劳动力市场仍然令人沮丧。与2月比较——2月是流行病充分反映在就业统计数据中的之前一个月——从业人数减少了1520万人；失业人数增加了1060万；离开劳动力队伍的人增加了550万。
显而易见的是，流行病萧条更像是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而非二战后的典型衰退。简而言之：典型的战后低迷发生在美联储提高利率以降低通胀的时候。他们降低利率以刺激增长。
相比之下，大萧条和流行病萧条都有其他原因。大萧条反映了房地产和金融投机活动的失控及其对银行系统的不利影响。流行病萧条是由于人们对感染的恐惧和政府的命令导致裁员和消费者支出锐减而发生的。
附带损害是巨大的。据小企业管理局（Small Business Administration）估算，2016年小型企业占私营部门工作的47%。许多小企业已经失败或将要失败，因为他们缺乏足够的现金来维持长期的停业。在一项新研究中，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的经济学家罗伯特·费尔利（Robert Fairlie）报告说，从2月到6月，小型企业的数量下降了8%。在非裔美国人中，下降了19%。在西班牙裔中下降了10%。
对大萧条感到不安的是，当时的原因尚不清楚。人们担心自己无法解释大萧条。主流的共识认为，经济低迷是自我纠正的。多余的库存将被出售；效率低下的公司会倒闭；工资会下降。然后，这个残酷过程的幸存者将有能力扩张。当时的这种观点使耐心和消极情绪合理化：等一下情况就会变得更好，如果情况没有变好，他们会感到焦虑和不满。当时存在知识上的空白，现代学术填补了空缺，如果（当时）政府采取了更加积极的行动，防止银行倒闭，并实施更大的预算赤字以刺激支出，那么经济就不会崩溃。大萧条不会那么严重。
今天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医学与经济学之间的相互作用常常令人困惑。这是医疗危机还是经济危机？在20世纪30年代的“新政”之前，各国领导人遵循了当时的传统智慧——无所作为。同样，领导者们现在正在遵循今天的惯例，那就是大笔花钱，但这到底是能够起作用，还是让政府债务的爆炸最终导致新的危机？
过去的语言越来越适合现在的条件。早在19世纪，许多经济下行期就被称为“萧条”，例如在19世纪30年代末、70年代和90年代。当时公认的现实是，凡人对经济事件几乎没有控制权。我们曾经以为我们已经前进了，但也许我们并没有。
漫长的复苏之路
经济复苏正在停滞
美国宏观经济学家迪恩·贝克（Dean Baker）在华盛顿特区经济政策研究中心（center for economic and policy research）网站撰文（Should We Be More Worried About the Economy?）指出，实际上，我们正处在一个空前的时期，经济试图从4月和5月的封城中恢复过来，同时由于美国大部分地区的流行病重新流行而面临部分封城。我们正在努力理解通常会滞后的数据。即使在8月的最后几周，我们仍在从7月份获取数据。此外，每月的变化较大时，7月底的情况可能与月初的情况大不相同。
哈佛大学的“机会洞察”（Opportunity Insights）计划正试图通过其“经济追踪器”帮助度过难关。它们依靠各种行业资源、通过各种方法提供了更多最新的数据。最近的经济形势并不好。
从最困扰的信息开始，他们的招聘消息来源显示八月份出现了巨大的下滑。在全国范围内，我们几乎回到了五月份的最低点。
这些都是在小型企业中发布的，因此如果我们将其纳入中型和大型企业，则故事看起来可能会有所不同，但是，这种情况并不令人鼓舞。他们关于营业的小企业和收入的数据也不是很好。
另一个非常令人不安的项目是他们的消费者支出数据，该数据来自信用卡和借记卡支出。
数据显示6月份反弹良好，但7月份支出水平下降。然后，支出在7月底和8月初开始下降。请注意，这正是失业保险补充即将结束的时候。
这些是我和大多数其他经济学家都不熟悉的新数据源。这意味着可能会有一些怪异现象来解释我们不知道的招聘下降和支出下降。但从表面上看，这些数据表明复苏正在停滞，许多企业倒闭，数百万工人无法重返工作岗位。
这应使新的一揽子救助计划更加紧迫，也再次提醒我们注意控制流行病对经济的重要性。
复苏缓慢的三个指标
卡门·莱因哈特和文森特·莱因哈特在《外交》上的文章指出，尽管在这种环境下进行任何类型的预测都将充满不确定性，但有三个指标共同表明，复苏之路将是漫长的。首先是出口。由于边境关闭和封城，全球商品需求萎缩，严重打击了依赖出口的经济体。甚至在流行病之前，许多出口商就面临压力。与前十年相比，2008年至2018年期间全球贸易增长下降了一半。最近，出口受到美国总统特朗普在2018年中发动的中美贸易战的伤害。对于旅游业是重要增长来源的经济体而言，国际旅行的崩溃是灾难性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预测，在加勒比海地区，旅游业在一些国家的收入和就业中占50%至90%，旅游业收入将“在未来三年内逐渐恢复到危机前的水平”。
不仅交易量下降；许多出口产品的价格也下降了。大宗商品价格下跌的戏剧性在石油市场上最为明显。经济放缓造成能源需求的大幅下降，并削弱了由欧佩克、俄罗斯和脆弱的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这些国家一直将油价控制在每桶45至70美元的范围内。在过去三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当需求强劲时，OPEC+就能够进行合作。但是，流行病所需要的供应减少将使卡特尔的两个主要参与者俄罗斯和沙特阿拉伯经受他们不愿承受的实际痛苦。由此产生的生产过剩和油价自由下跌正在考验所有生产商的商业模式，尤其是新兴市场的商业模式，包括美国页岩油气行业的商业模式。随之而来的财务压力使美国和其他地区本已薄弱的实体经济雪上加霜。例如，依赖石油的厄瓜多尔于2020年4月进入违约状态，其他发展中国家的石油生产国也面临布其后尘的高风险。
在经济危机的其他突出时期中，对全球经济的冲击只是局部的。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十年拉丁美洲债务危机和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大多数先进经济体继续增长。新兴市场（尤其是中国）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的主要增长来源。这次不行。上一次所有引擎都出现故障是在大萧条时期。这次崩溃将同样突然而陡峭。世界贸易组织（WTO）估计，到2020年，全球贸易将下降13%至32%。如果结果处于这个大范围之间的中点，那将是自20世纪30年代初以来全球化最糟糕的一年。
指向长期缓慢复苏的第二个指标是失业率。减轻流行病的努力正在拆解历史上最复杂的机器——现代市场经济，并且这些零件将无法快速或无缝地组合在一起。一些关闭的企业将不会重新营业。他们的所有者将耗尽他们的积蓄，并可能对未来的商业风险采取更为谨慎的态度。对企业家阶层的筛选不会有益于创新。
而且，一些休假或被解雇的工人将永久退出劳动力队伍。在长期失业期间，其他人将失去技能并错过专业发展机会，使他们对潜在雇主的吸引力降低。最脆弱的群体是那些可能永远都没有找到工作的人，即进入遭受破坏的经济中的毕业生。毕竟，40多岁和50多岁那些人的相对工资表现可以通过他们在20多岁和20多岁之间的工作状况来解释。那些在就业竞赛的起点处绊倒的人会永久地落后。同时，仍在上学的人在与保持社交距离的在线教室中接受的教育不合格；在缺少互联网连接或连接速度较慢的国家，贫穷的学生正忙着离开教育系统。这将是又一群被抛在后面的人。
国家政策当然很重要。欧洲经济普遍补贴了无法工作或减少工作时间的雇员的工资，从而防止了失业，而美国却没有。在新兴经济体中，人们大多没有足够的安全网。但是，不管它们的相对财富如何，政府都在支出更多而收取更少。法律要求许多地方和省级政府保持预算平衡，这意味着它们现在积累的债务将在以后导致紧缩政策。同时，即使中央政府的税基缩水，中央政府也在蒙受损失。那些依赖商品出口、旅游业和在国外工作的公民汇款的国家面临的经济阻力最大。
更令人担忧的是，这种萧条发生在许多国家（包括世界上许多最贫穷的国家）的经济基本面已经减弱的时候。部分上由这种先前的不稳定性导致的是，今年评级机构降级的主权借款人比1980年以来的任何一年都多。公司的降级趋势相似，这对政府来说是个坏兆头，因为私营部门的失误经常变为公共部门的债务。结果，即使是那些谨慎地管理其资源的州也可能会陷入困境。
这场危机的第三个显著特征是，它在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具有高度递减性。持续的经济混乱正在使收入较低的人更加严重。这样的人通常不具备远程工作的能力，或者在不工作时使自己度过难关。例如，在美国，几乎所有工人中的一半都受雇于小企业，主要是在工资很低的服务行业。这些小企业可能最容易破产，特别是因为流行病对消费者行为的影响可能比强制性封城持续的时间更长。
在安全网不发达或不存在的发展中国家，生活水平的下降将主要发生在社会最贫穷的阶层。由于疾病和封城限制了供应链和农业劳动力的迁徙方式，全球食品价格的飙升也可能加剧流行病的递减性质。联合国最近警告说，世界正面临着50年来最严重的粮食危机。在最贫穷的国家，粮食占与消费有关的支出的40%至60%。低收入国家的人们在食品上的支出占收入的比重是发达经济体中人们的5至6倍。
经济反弹不等于经济复苏
卡门·莱因哈特和文森特·莱因哈特指出，这场危机的阴影将是漫长而黑暗的—比许多以前的阴影更是如此。IMF预测，发达经济体的赤字占GDP的比率将从2019年的3.3%激增至今年的16.6%，而在新兴市场中，同期的赤字占GDP的比率将从4.9%增至10.6%。但是在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中，许多政府都缺乏这样做的财政空间。结果是多个政府资产负债表的过度扩张。
处理这些债务将阻碍重建。20国集团已经推迟了76个最贫穷国家的还本付息。未来几个月，富裕的政府和贷款机构将不得不做更多的工作，将其他经济体纳入其减债计划，并使私营部门参与进来。但是，如果各国决定向内而不是支持全球经济，则可能缺乏采取这些措施的政治意愿。
随着特朗普政府于2016年上台，全球化首先被逆转了。当全球贸易量减少时，对出口市场的依赖似乎拖累了国内经济。许多新兴市场的主要商品价格暴跌，海外公民的汇款骤降。公众情绪与经济息息相关，很难想象对国外旅行或出国留学的态度会迅速恢复。一般来说，信任——市场交易的主要润滑剂——在国际上是不足的，许多边界将难以跨越，对某些外国伙伴可靠性的怀疑将恶化。
全球合作可能步履蹒跚的另一个原因是，决策者可能将短期反弹与持久复苏混为一谈。阻止收入和产出的下滑是一项关键的成就，这也将加速复苏。从这场流行病猛击全球经济的深度萧条中爬出来所用的时间越长，一些人不必要地失业的时间就越长，中长期的增长前景越有可能永久受损。
经济后果是直接的。随着未来收入的减少，债务负担变得更加繁重。社会后果很难预测。市场经济涉及其公民之间的讨价还价：资源将被最有效地利用，以使经济蛋糕尽可能增大，并增加其随着时间增长的机会。当环境由于技术进步或国际贸易路线的开放而改变时，资源就会转移，从而创造赢家和输家。只要蛋糕迅速扩大，失败者就可以放心，因为他们的蛋糕的绝对大小仍在增长。例如，上个世纪末发达经济体中的实际GDP年均增长4%，意味着18年内产量翻了一番。如果增长率为百分之一，即在2008-9年经济衰退阴影下普遍存在的水平，那么使产出翻番所需的时间将延长至72年。随着当前成本的明显增长和收益的逐渐降低，人们可能会开始重新考虑市场交易。
失去工作、看到生意关门、耗尽了积蓄的选民很生气。不能保证这种愤怒会被当前的政治阶级或被选出的继任者，以一种富有成效的方式进行传播。当经济衰退时，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浪潮往往会上升，因此全球社会之间的不信任感几乎肯定会增加。这将加速多边主义的衰落，并可能通过进一步降低未来的经济前景而造成恶性循环。这恰恰是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发生的，当时民族主义和以邻为壑的政策蓬勃发展。
对于这些政治和社会问题，没有万能的解决方案。但是，一种审慎的措施是防止造成这些压力的经济状况恶化。官员们需要继续推行财政和货币刺激措施。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避免将反弹和经济复苏混淆起来。
经济复苏需要持续的经济刺激
救助法案的终止将导致可怕的转折点
《大西洋》（The Atlantic）杂志的一篇报道文章（The Pandemic Recession Is Approaching a Dire Turning Point）指出，美国人在历史性的经济危机中度过了五个月的深渊。从2月到4月，该国的失业率从不到4%飙升至近15%。从那以后，它已下降到约10%，大约是大衰退时期的最高峰。
为了应对这种动荡，美国政府通过名为CARES法案的立法，花费了2万亿美元以支持美国人民和企业。该法案为家庭提供了数月的关键财政救助，特别是以每周额外600美元的失业救助形式。哈佛大学的经济学家劳伦斯·卡茨（Lawrence Katz）告诉我，但这种帮助在上个月被切断了，而且在没有其他支持的情况下，美国家庭面临着“迫在眉睫的饥饿危机和迫在眉睫的驱逐危机”。
卡茨说：“美国从未发生过像这次一样的全国性经济冲击或衰退。” “我们的失业率在两个月的时间里的上升，在大萧条中则用了两年时间。”失业率上一次高于15%是在大萧条时期（在大萧条的高峰期，这一比率达到了25%）。
卡茨说，许多美国家庭之所以度过了大萧条，是因为政府的“很多直接救助”，即“诸如公共事业振兴署（Works Progress Administration）和平民保育团（the Civilian Conservation Corps）之类的东西，我们直接利用联邦政府来雇用人们。”大萧条时期也是政府通过1935年通过的《社会保障法》，帮助建立了美国今天仍然拥有的失业保险安全网。卡茨说，到2020年，“相对于大萧条，我们拥有巨大的优势……（是）存在一个失业保险系统，在该系统中，我们能够为超过3000万工人提供快速支持。”
当前的危机促使对该系统进行了一些重要的修改。除了每周分配额外的600美元外，3月下旬签署成为法律的CARES法案还命令向大多数美国家庭提供一次性刺激1200美元（加上每个孩子500美元），并允许更多的人包括个体户和零工有资格领取津贴。
这种急需的支持正在发挥作用。“大体上，救助法案，从[1200美元]的经济影响支付到失业[补充]之间，特别是在家庭一级，对减轻物质上的困难和贫困起了很大的作用，”贝丝·马特利（Beth Mattingly），波士顿联邦储备银行负责区域和社区拓展的副总裁说。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人告诉《纽约时报》，“那600美元的额外收入使我们得以生存。”
但是后来支持停止了。马特利说，每周600美元的额外补助金已于7月下旬到期，一次性的刺激性付款这时对许多家庭来说是“历史遗物”。
每周多付的600美元，对纽约州牙买加58岁的亨德森·贝尔（Henderson Belle）产生了巨大的帮助。亨德森·贝尔于4月下旬在星巴克机场的工作中被休假。CARES法案的资金帮助他支付了自己和自己31岁的残疾女儿的费用，包括房租、伙食费和汽车贷款。
但是，现在补充救助已经中断，他不确定本月及以后能否维持生计。“这非常辛苦和令人恐惧，”作为Unite Here Local 100，一个代表纽约市地区食品服务工人的工会的会员贝尔（Belle）说。“我知道[预算内]会有一些事情把我卡住。”他想回到星巴克工作，但他不知道是否或何时能够做到这一点，因此他可能很快就会开始寻找其他工作。接下来的几个月对他来说不确定。他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把上帝放在前面，而上帝会有所作为。”
现在，像贝尔（Belle）一样，许多美国人正在为财政短缺和潜在的巨大后果做好准备。马特利说：“如果没有联邦政策，我们将看到更多的住宿不稳定以及粮食不安全状况，可能还会关闭公用设施。”“坦率地说，我很害怕。”
国会可能会通过更多的流行病救助立法，但最早可能要在下个月之前通过。同时，特朗普总统在两周前发布了一项行政命令，承诺提供更多救助，尽管该命令的后勤工作尚不明确，所留出的资金相对较少，而且其推出一直在暂停。每周已经向亚利桑那州的一些居民发送了300美元的联邦资金，但大多数州仍未实施新计划（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即使这300美元的补充救助确实遍及了整个美国，马特利认为这不足以帮助美国家庭。
CARES法案中较为严格的条款尽管有所帮助，但并未完全保护美国家庭免受流行病的经济伤害或消除其之前的困境。正如马特利在与密歇根大学的研究人员合著的最新论文中指出的那样，报告称在流行病期间买不起食物的家庭比例已经超过六分之一，大约有十分之一的成年人说他们无法按时支付租金或抵押贷款。这些构成了数百万个家庭级别的灾难。
马特利特别担心流行病衰退对有孩子的家庭以及黑人和西班牙裔工人的家庭的影响，这些家庭作为一个整体比白人遭受更大的就业打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马特利希望看到一揽子救助方案，将更多的联邦支持分配给最需要的人，将较小的份额分配给收入水平更高的人。但就目前而言，她认为，针对美国人目前岌岌可危情况的补救措施是另一种像CARES法案一样范围广泛的“钝器”政策。她说：“我们需要快速简便的东西。”
卡茨（Katz）同意需要更多救助。他告诉我：“就像我们最初在3月和4月所做的那样，我们需要大量的联邦支出，以继续进行下去，直到我们控制住病毒，然后我们才能[经济]复苏。” “除非控制住病毒，否则不可能进行强大的恢复。”卡茨说，尽管救助计划的成本非常高昂，但美国当然可以负担得起。在流行病已经造成的所有破坏之上，许多美国人现在正处于无法支付租金或将食物摆在餐桌上的边缘，而制止一切所需的就是钱。
更大的衰退即将出现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在《纽约时报》撰文（Coming Next: The Greater Recession）指出，新冠病毒时代的一个相当不错的预测规则是接受特朗普政府官员所说的一切，然后假设相反的情况会发生。当特朗普总统在2月宣布感染数量很快将接近于零时，您就知道一场大流行病即将到来。当副总统彭斯在6月中旬坚持认为“没有第二次冠状病毒出现”时，新病例的激增和死亡显然迫在眉睫。
当美国政府首席经济学家拉里·库德洛（Larry Kudlow）宣布“V型复苏”仍在进行中时，可以预见经济将停滞。
各种非官方调查的指标，例如数据处理公司ADP（Automatic Data Processing）的月度报告，已经表明，5月和6月的快速就业增长是一次死猫式反弹，而就业增长充其量只是在放缓。
ADP的数字至少为正数——其他一些指标表明就业人数实际上正在下降。但是，即使报告的少量工作增长是正确的，以这个速度，我们也要等到2027年才能恢复冠状病毒之前的就业。
此外，ADP和即将发布的官方报告都将是旧消息——基本上是7月第二周经济的快照。从那以后，该国大部分地区要么暂停经济要么逆转了经济的重新开放，有迹象表明，在5月和6月复苏期间被重新雇用的许多工人再次被解雇。
但是事情可能变得更糟。实际上，除非共和党人认真考虑另一项经济救助方案并尽快采取行动，否则它们可能会变得更加糟糕。
我不确定有多少人意识到2020年的冠状病毒衰退有多深。显然这很糟糕：就业率暴跌，实际GDP下降了约10%。然而，几乎所有这些都反映出流行病的直接影响，这种流行病迫使大部分经济陷入停滞状态。
没发生的是由于消费者需求暴跌而导致的第二轮重大失业。数以百万计的工人失去了正常收入；如果没有联邦政府的救助，他们将被迫削减开支，导致数以百万计的人失去工作。幸运的是，国会为失业者提供了特殊救助，这可以维持消费者的支出并使经济中未隔离的部分继续运转。
现在，救助已经到期。民主党人几个月前提出了一项维持福利的计划，但共和党人之间甚至还没有就还价达成共识。即使达成协议——没有迹象表明这种情况会很快发生，但这还需要数周的时间。
贫困家庭的痛苦将是巨大的，但也将对整个经济造成广泛的破坏。这种损害有多大？我一直在做计算，这太可怕了。
与富裕的美国人不同，那些刚刚领取了福利的低薪工人，无法通过动用储蓄或借入资产来减轻影响。因此，他们的支出将减少很多。紧急救助的初步效果的证据表明，福利的终止将使总体消费者支出（经济的主要驱动力）下降超过4%。
此外，十年前的紧缩政策证据表明了巨大的“乘数”效应，支出的削减导致收入的下降，这导致进一步的支出削减。
综上所述，紧急救助到期将使GDP下降4%至5%。但是，等等，还有更多。州和城市处在困境中，已经在计划大幅削减支出；但共和党拒绝提供救助，特朗普错误地坚持认为，地方财政危机与新冠病毒无关。
请记住，尽管美国对它的处理不当，但冠状病毒本身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击，它使GDP仅“减少”大约10%。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可能是另一场冲击，是第二波经济浪潮，在货币方面几乎与第一波一样严重。而且与流行病不同，这种冲击将完全是由特朗普总统和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的不负责任引起的。
问题是，这怎么可能发生？不久前的2008年金融危机和缓慢的复苏，就使我们汲取了与当前困境直接相关的宝贵经验教训。最重要的是，那次萧条的经验表明，经济萧条迫在眉睫，没有时间去沉迷于债务；面对大规模失业大幅削减支出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但是在白宫或国会山的共和党那一边似乎没有从那次经验中学到了什么。实际上，共和党经济顾问似乎几乎没有从上次危机中汲取任何教训。
因此，目前看来，我们正走向更大的衰退——比2007-2009年更严重的衰退，与新冠疫情衰退叠加起来的衰退。（完）
（整理、编译：孙小雨、王砚峰、王山；责任编辑：王砚峰）